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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海洋是相对于内陆经济而存在的,海洋经济乃商品经济,而内陆经济则是经济。海洋经济是外向型、开放型的,其发展方向乃一体化经济;而传统上内陆经济则是封闭型的,其发展方向乃分散的小规模经营。我国长期以来一直是农业经济占据着主导地位,到了晚清,则有一个从农业经济向商品经济、由内陆经济向海洋经济的转型。
一
晚清海洋经济思想的发展,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1、四五十年代魏源等人的感性认识;2、六十至九十年代郑观应等人的明确认识;3、甲午战后至清末张謇等人的成熟认识。
1、四五十年代魏源等人的感性认识
鸦片战争这一千古未有之奇变,引发了知识分子思想观念的大裂变[1](P44-48),以魏源等人为代表的经世致用派,包括龚自珍、包世臣、林则徐、徐继shē@①等,以及因奇异的人生旅路而引发遐思的农民知识分子代表洪仁gān@②,这些人在鸦片战后致力于对传统农业经济、重农抑商的批评,并表达了对海洋经济即商品经济、发展对外贸易的向往。
经世派思想裂变首先表现在农商关系上。徐继shē@①生活在崇奉农本主义的时代,但他却大胆地称道西方致富致强的原因在于,在《瀛环志略》卷4中说:“欧罗巴诸国,皆善权子母,以商贾为本计。关有税而田无赋,航海贸迁,不辞险远,四海之内,遍设埔头,固因其善于操舟,亦因其国计全在于此,不得不尽心力而为之也。”在这里,徐继shē@①流露出了对我国传统重农抑商的不满。在《瀛环志略》卷2中,徐继shē@①盛赞古代中国海外拓荒的传奇人物虬髯客:“倘有虬髯其人者,创定而垦拓之,亦海外之一奇欤!”效仿西方以商立国,走海外殖民的致富之路,崇尚海洋经济,就是徐继shē@①的主体思路。魏源也认为要处理好经济问题,就必须解决好商品货币经济关系,于是在《圣武记》卷14中提出“缓本急标”论:“语金生粟死之训,重本抑末之谊,则食先于货;语今日缓本急标之法,则货先于食。”魏源主张改漕运为海运、改官运为商运,认为这样可以有四利六便:利国、利民、利官、利商,国便、民便、商便、官便、河遍、漕便[2](P416,411)。
就经营方式而言,经世派也有新的认识。龚自珍在他的晚年,较为明显的产生了具有倾向的经济思想。如他对拥有少数雇工、进行商品生产的富农经济,就予以了肯定[3](P196-197)。魏源还提出允许官民自办工厂,鼓励私营,这都极有利于海洋经济的发展。至于洪仁gān@②,由于香港经历的影响,他也产生了相类似的看法,这在《资政新篇》中触目皆是。
经世派的海洋经济思想最突出的表现是在于外贸方面。
包世臣在鸦片战前基本上是以自然经济的眼光来看待对外贸易问题,但到了鸦片战后,他已敏锐地觉察到洋货对国货的冲击,并表示了严重的忧虑。他在《安吴四种》卷26中说:“近日洋布大行,价才当梭布三之一。吾村专以纺织为业,近闻已无纱可纺。松、太布市,消减大半。去年棉花客大都折本,则木棉亦不可恃……”这种对英国海洋经济侵略后果的认识,在当时是比较早的。
林则徐在鸦片战争期间及之后对我国的对外贸易的认识,其可贵之处在于他能够从经济的角度出发,而不拘泥于自然经济的传统观念。林则徐认为,发展对外贸易,于民于国均有益处。在《附奏夷人带鸦片罪名应议专条夹片》中他指出:“利之所在,谁不争趋?……且闻华民惯见夷商获利之厚,莫不歆羡垂涎,以为内地人民格于定例,不准赴各国贸易,以致利薮转归外夷。”在《密陈夷务不能歇手片》中又说:“广东利在通商,自道光元年至今,粤海关已征银三千余万两,收其利者必须其害,若前此以关税十分之一,制炮造船,则制夷已可裕如,何至尚行棘手。”[4](P885)林则徐不从使用价值角度而从交换价值出发去看对外贸易,这是他高于别人之处,也反映了他对海洋经济的向往。
在对外贸易上,魏源主张扩大进口范围,如大米、武器、铅、铁、硝、布等有利于我国经济与国防的物质均可输入,并运用贸易差额理论予以分析。对于国外贸易,他认为应由私商来操作,国家可派军舰护航,以保护之。在此基础上,魏源进而提出了海权问题。他在《海国图志》中宣示中国已经面临一个前所未有的海国时代,于是急而提出四策:创设新式海军,倡导海军现代化;发展与航运;经营南洋作为藩镇;倡导海洋风气,转移国民观念。为了转移国民重陆轻海的观念,他着重强调了三点:利用轮船改良漕运;训练文武大吏多习于海事;改良科举,开创水师(海军)特科培养海军人才[5](P219-233)。19世纪是一个海洋时代,西方海国依仗着其发达的海洋经济,向外扩张,气焰之盛,几乎如日中天。在此大背景的折射下,魏源较明确地提出海洋经济思想,并详予阐述,在当时实为难得。
以上我们主要论述了以魏源为代表的经世派的海洋经济思想。在认识到他们思想中的可贵之处的同时,我们也要对其中一些传统遗留有清醒的了解。如汤鹏在《浮邱子》卷10中主张要“严中外之防”,“毋贪荒服之利而苟取之,毋损中华之利而苟予之”,这是一种变相的“绝夷舶”思想;龚自珍对于对外贸易虽反对闭关锁国,但他又说:“夫中国与夷人互市,大利在利其米,此外皆末也”,“国家断断不恃榷关所人”等[3](P170),则又反映了他的传统的重食轻货思想;在林则徐的观念中,始终潜存着农本思想,他认为“天朝”百产丰盈,“并不籍资夷货”,鸦片战争期间林则徐之所以鼓励除鸦片之外的所谓正当贸易,也有军事角度的考虑;至于魏源,农本思想之根依然深固,1852年他最后增订《海国图志》时于卷61中仍说:“金玉非宝,稼穑为宝,古训昭然,荒裔其能或异哉!”上述经世派的种种不足,反映了他们在海洋经济问题上的认识感性色彩浓重。
2、六十至九十年代中叶郑观应等人的明确认识
从六十年代洋务运动的发生到九十年代中甲午战争的爆发这30多年时间里,海洋经济思想的载体主要体现在早期改良思想家的身上,即冯桂芬、王韬、马建忠、薛福成、陈炽、郑观应等,其中以郑观应为代表。这些人的海洋经济思想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是明确批判重农抑商;第二是宣传重商、商战;第三是流露出重工思想。
对于重农抑商的批判,王韬的言论最为典型。在《代上苏抚李宫保书》中他指出:“盖西国于商民,皆官为之调剂翼助,故其利溥而用无不足;我皆听商民之自为,而时且遏抑剥损之,故上下交失其利。今一反其道而行之,务使利权归我,而国不强,民不富者,未之有也。”[6](P85)在《兴利》中又称重农抑商“迂拘”,“徒知丈田征赋,催科取租,纵悍吏以殃民,为农之虎狼而已。”[7](P45)农本的思想荡然。
很明显,早期改良思想家的海洋经济思想是以批判农本商末为起始,而落脚点则在于重商、商战上。
关于重商,马建忠有一段论述:“窃念忠此次来欧一载有余,初到之时,以为欧洲各国富强专在制造之精,兵纪之严;及披其律例,考其文事,而知其讲富者以护商为本……”[8](P31)值得注意的是,早期改良思想家在重商的思想基础上,竟提出了“恃商为国本”[7](P300)的口号。如郑观应曾指出:“商以懋迁有无,平物价,济急需,有益于民,有利于国,与士农工互相表里。土无商则格致之学不宏,农无商则种植之类不广,工无商则制造之物不能销,是商贾具生财之大道,而握四民之纲领也。商之义大矣哉!”[9](三编,卷一,P2)薛福成在《英吉利用商务辟荒地说》中也有类似言论:“夫商为中国四民之殿,而西人则恃商为创造国家、开物成务之命脉,迭著神奇之效者,何也?盖有商则士可行其所学而学益精,农可通其所植而植益盛,工可售其所作而作益勤,是握四民之纲者,商也。”上述内容说明了早期改良思想家的重商主义倾向[10](P10-13)。
关于商战思想,较早提出的冯桂芬在《校bīn@③庐抗议·筹国用议》中主张加强发展出口贸易,并称出口大宗丝、茶为“富国之大源”,开商战思想之先声。其后,马建忠、薛福成、陈炽等应者纷起,而集大成者则是郑观应。他在《盛世危言·商战》中说:“兵之并吞,祸人易觉;商之掊克,蔽国无形。”“习兵战,不如习商战。”
值得注意的是,随着早期改良思想家重商思想的发展,其对工业的重视程度在上升。如陈炽就曾指出:“外洋入口之货,皆工作所成,中国出口之货,皆土地所产,工拙相越,贵贱相悬,而中国之金银山崩川竭矣。”[11](P82)通过中西比较,陈炽认识到我国传统就是重农抑商,这与西方迥异,国用出于农,则重农,出于工商,则重工商,理固依然,无足怪哉。但至今以后,国家的根本命运、经济命脉,必系之于工商。“转移而补救之,固亦匪难也,无他,劝工而已矣。”[11](P201)。工商二事……此富国之基也。”[11](P137)薛福成也指出:“泰西风俗,以工商立国,大较恃工为体,恃商为用,则工实尚居商之先”[12](P482)。
总体看来,早期改良思想家们的海洋经济思想与经世派相比要明确得多,可以说是前进了一大步。但是我们在看到其进步的同时,也要注意到早期改良思想家的不足,这主要表现在他们对商业、贸易极为重视,但对工业的重视程度不够;此外,对海洋经济的总体把握上还显得零碎而不全面。
3、甲午战后至清末张謇等人的成熟认识。
甲午战争对中国社会的影响可谓是创巨痛深,知识界受此刺激,其对海洋经济的认识较之早期改良思想家更进了一步,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强调以工立国;力主推动经济一体化进程;着意于体制改革,以适应海洋经济的需要。
封建顽固派主张以农立国,早期改良思想家要求以商立国,而甲午战后的知识界则倡导以工立国。康有为对于以农立国论调批评道:“国尚农则守旧日愚,国尚工则日新日智”[13](P226)。对于以商立国,他指出:“商之源在矿,商之本在农,商之用在工,商之气在路。”基因于此,康有为力主将中国“定为工国”[14](光绪24年9月21日)。与康有为意见相一致的是梁启超,他在《变法通议》中提出“以工立国”。康有为与梁启超是率先鼓吹中国工业化的著名思想家。
继康、梁启之后致力于重工的乃张謇。他宣称:“实业者,西人赅农工商之名。”那么,农工商三者,哪一方面处于核心地位呢?是工业。对于商业,早在1895年,张謇就指出:“世人皆言外洋人以商务立国,此皮毛之论也。不知外洋富民强国之本实在于工。”对于农业,张謇虽然说过:“立国之本不在兵也,立国之本不在商也,在乎工与农,而农为尤要。”[15](P13)但这里所说的“农为本”是农业为工业的基础的意思,即提供工业原料,总体看来,“工固农、商之枢纽,”“非此不能养九州数百万之游民,非此不能收每年数千万之漏卮。”[16](P36-40)张謇不仅有此认识,而且付诸行动。他于甲午战后创办大生纱厂,一举成功,“这是第一次欧战以前华资纱厂中惟一成功的厂”[17](P129)。
在经济一体化问题上,维新思想家如谭嗣同、严复、梁启超等有一个共同的认识,即经济自由主义。他们的出发点是在于反对官督商办,但客观上却推动了经济一体化进程。梁启超在《史记货殖列传今义》中斥保护关税政策是“病国之道”,认为自由贸易乃“天地自然之理”。严复在《原强》中着重强调了个人经济自由:“夫所谓富强云者,质而言之,不外利民云尔。然政欲利民,必自民各能自利始;民各能自利,又必自皆得自由始。”谭嗣同的经济自由理论包括“人我通”、“中外通”两个方面,其中“人我通”是指人与人之间“其财均以流”,而“中外通”则是指中“通人我……之一端”[18](P327-328),经济一体化倾向十分明显。
孙中山是经济一体化问题的者和总设计师,他认为在当时的中国,必须致力于引进外资,对外开放,以营造有利的外部。对于那些反对引进外资、对外开放的几种论调如“依靠国内自筹资金而不必借外债”、“借外债足以引起瓜分”、“让外商赚钱中国吃亏论”、“借外资有回扣损失”等,孙中山一一予以了批驳。他还指出,就整个世界而言,世界各国的经济联系日益密切,因此必须克服惧外,走出闭关自守的藩篱,以溶入世界性经济之中[19](P135-146)。
甲午战后知识界之所以提出政治体制改革,是为了适应海洋经济的需要。严复出于经济自由的需要,认为政治权利乃其保证与前提。康有为在《敬谢天恩并统筹全局折》中也说:“今天下之言变者,曰铁路,曰矿务,曰学堂,曰商务,非不然也;然若是者,变事而已,非变法也。”“若决欲变法,势当全变。”孙中山更进一步指出中国的国际地位直接影响着经济发展。
从以上所论可知,张謇、康有为、孙中山等人的海洋经济思想比之早期改良思想家明显要系统、成熟、完整的多,至此,晚清海洋经济思想步入到它的最高峰。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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