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崮战役“摔电话”疑云

历史老师

“开国将帅系列”（1）
按：69年前的今天，孟良崮战役打响，特发此文纪念。
记者吴东锋在畅销书《开国将军轶事》中写道：
“某日，许世友将军率华野九纵于行军途中，接华野司令部电话：命令部队返回原地。将军夺电话曰：‘你们只晓得在地图上一卡一卡的，当兵的是两条腿。’言罢怒摔话筒，对方者谁？大将粟裕也。”[1]
由于多年习惯，粟裕和司令部参谋看地图时，丈量距离一般不用比例尺，而喜欢把拇指和食指分开，直接在地图上用手指卡，两指之间的大约15-16厘米，在1：10万[2]的军用地图上，相当于15-16公里。许世友不理解粟裕在指挥孟良崮战役时随机应变，反而觉得他不顾官兵疲劳，朝令夕改，故大发脾气。
在内战初期处于战略防御态势下，竟能歼灭国民党军五大主力之一的王牌师，太牛了。毛泽东当面对粟裕说2个人没想到，一个是蒋介石，一个就是他自己。孟良崮战役打那么好，居然发生过“摔电话”的插曲，话题十足。吴东峰也写得活灵活现，很符合许世友的性格。下级用怒摔话筒的方式顶撞上级，这在强调绝对服从的共产党军中非常忌讳，也不多见。因此，这故事很新鲜很抓眼球，坊间流传甚广。
不过，这故事极可能是演义，以讹传讹。
粟裕在指挥战役（图注）
原因很简单，故事制造者忽视了一个重要细节：为保密起见，华野司令部采取的是十分“原始”的传令方式（如跑步、骑车、骑马等），并没有用“电话”。笔者顺藤摸瓜，找到了始作俑者：现在的媒体抄记者吴东锋的书，吴东锋抄王宣（曾在南京军区司令部工作）的书《毛泽东之剑》（1996年），王宣抄徐开福（《许世友回忆录》作者之一）的书《许世友的晚年岁月》（1995年）。也就是说，大多数人读到的故事，已经是“三手货”。
曾在许世友帐下司令部任职的金冶在《百战将星许世友》一书里说了半句实话：对粟裕命令说怪话确有其事，不过不是许世友讲的，而是“有的干部”，许世友不仅没有顶撞粟裕，还对讲怪话的干部做了思想工作。[3]
粟裕（图注）
还得复原当年现场，才能把事情说清楚。
国共内战打到第二年，蒋介石将军事进攻的重点之一对准山东，并采取各兵团密集进攻的战法，逼得华东野战军“耍龙灯”（陈老总就是乐观，被撵得到处跑，还说是“耍龙灯”）。华野部队在山里兜了一个多月圈子，终于在1947年5月10日找到歼敌机会——沂水附近的国民党第7军（属桂系部队）和第48师突出冒进。当日23时，粟裕下令歼之。许世友第9纵队的任务，是于5月12日拂晓前进至坦埠地区，会同第1、4纵队，阻击或歼灭可能由蒙阴、桃墟东援之敌。
不料，次日粟裕得到绝密情报：国民党军五大主力之一的第74师有孤军冒进之势！敌变我变，粟裕大胆而果断地决定不打桂军了，改歼第74师。当日深夜，他改变命令，要许世友部返回，遂有所谓的摔电话一幕。
实际上，粟裕并没有和许世友通电话。按照军事指挥的程序，当由华野司令部给第9纵队司令部下达作战命令，而用不着粟裕亲自通知许世友。围歼第74师，粟裕动用了9个纵队，并不是只给许世友下令。诸位想想，给9个单位下命令，如果粟裕亲自干，司令部的参谋们难道在旁边喝茶？
许世友（图注）
当然，推断还需要证据来证明，笔者手中有两件证物，分别是华野司令部参谋处副处长王德和许世友的回忆录。新命令根本就不是通过电话传达的，据王德回忆，歼灭敌第7军、第48师的命令下达后，为隐蔽企图，华野司令部要求各纵停用电台。结果，决定改歼第74师后，新命令无法通过无线电通知各纵。粟裕只好采用最原始的方式，派出传令兵，“有的骑马，有的骑自行车，还有的跑步前去”[4]。
许世友的回忆印证了王德的说法：“我纵在夜行军途中接到华野摩托通信员送来的命令……”[5]连许世友自己也没说曾接到粟裕电话，何来摔电话故事？
引文出处：
[1] 吴东锋：《开国将军轶事》（大将上将篇），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22页。
[2] 据华野参谋长陈士榘和参谋处副处长王德回忆，粟裕所用地图为1：10万和1：5万两种。
[3] 金冶等：《百战将星许世友》，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9年，第178页。
[4] 王德：《华东战场参谋笔记》，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第91-92页。
[5]《许世友回忆录》，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6年，第473页。
[6]《粟裕传》，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00年，第608～60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