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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陈诵雒手卷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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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17 18:01: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苏州古玩市场设在文庙,街对面是小沧浪亭,也是个好去处,写过《浮生六记》的沈复沈三白就曾居此处,书中曾多次提及。苏州城底蕴深厚,文化积淀极深,不经意间就能碰上些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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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是在2000年,一日闲来无事在玉摊瞎逛,偶见柜台里散放着两轴旧字画,摊主似乎并不在意,遂索来一观。摊主笑言是一串户贩子收来的,不是大名头的东西。展卷一阅,开篇是写秋瑾的,又涉南社诸人,便觉有趣。遂不动声色,挑了几块玉,一并论值购回。
  归来仔细展阅,系一长卷,纵排五十列,乃是书者?诵雒述及与秋瑾以及林北丽交往之旧事,其文曰:
  “吾乡多革命先哲,鉴湖女侠秋瑾字?v卿尤著于世。丁未岁清光绪三十三年秋应徐伯荪锡麟之约,任教大通学校,实所以密图光复。予家适与比邻,故恒得接颜色,丰容盛?C而英气逼人。予时甫十一龄,秋初亦视同常儿,继知予能为小诗,索课本阅之,乃大赏叹。因手书其渡黄海之作见贻,且亲为讲解。秋性好骑马,间亦挈予同鞍。一日,游大禹陵归晚,不克入城,辄就城外茶亭抱予宿。次晨返,而家中已遣人四出觅予,盖忧急彻夜矣。未几,党狱起,秋被捕杀。记临刑为旧历六月初六之晨,观者塞途。予于人丛中见其短衣被发,足登蛮靴,为隶卒拥攘以去。事隔四十年,此情犹历历在目。癸未岁民三十三年予司鹾桂林,柳亚子介林北丽来晤,谓其父林寒碧、其夫林庚白皆奇才而不得其死,其母徐小淑蕴华为忏慧词人徐自华之妹,曾从秋?v卿问业,北丽实为秋门再传弟子。君于秋有乡谊,宜为之道地。予诺之,并告以前事。亚子走笔成四诗相赠。其第二首有曰:‘任?P遗孥谁引手,孝标积愤总填胸,故人厚禄垂垂尽,我辈襟期息息通。’即谓庚白、北丽事。又第三首曰:‘横山门下有归愚,惆怅垂虹旧里?。自是君身有仙骨,偶徵影事尽吾徒。锦绷叠骑轩亭口,醇酒连船白马湖。愿趁生花才笔健,淋漓醉墨纪黄垆。’轩亭口为鉴湖女侠就义地,白马湖为经颐渊所居。首二句则以陈巢南先生去病曾于清季为予评改诗文,故以叶横山、沈归愚为喻。陈,一字垂虹亭长,与亚子同主盟南社,颐渊与亚子交亦挚,故其诗言之亲切若此。北丽亦能诗,录其《雨中绝句》曰:‘雨丝悄欲掩春光,破晓层楼蹀躞忙。行坐出门都未是,不知何事乱人肠。’于去疾谓古今人闺怨诗殆无出其右。又《长日绝句》曰:‘长日无聊遣以诗,诗工只怨更流离。尽抛少壮穷愁里,全局先输一著棋。’哀怨之音难为卒读矣。   
  己丑上巳偶与去疾兄谈林庚白遗事,因及鉴湖女侠即记此则以存掌故。”
  (按:原文无标点,标点为笔者按文意妄加。)
  己丑为1949年。上巳当为农历四月。说起来也算是民国的笔墨了。
  秋瑾与徐锡麟皆为光复会会首,为图革命,联络会党,亦跻身帮会大佬,青帮、洪门、白莲教皆是反清力量,革命党多收拢以为己用。浙江光复会与青帮关系密切,当此之时,青帮其辈分有兴、理、大、通、悟、觉等等,徐锡麟、秋瑾、陈其美留学日本时为同学,皆入同盟会,蒋介石即引陈其美为老大,民初回上海,亦依附其下,后来陈其美为北洋系所暗杀,收尸者惟蒋介石一人,那是他还叫蒋志清,后来陈其美的两个侄儿陈立夫、陈果夫成了蒋家嫡系;当日没有了陈其美的庇护,蒋志清才涉足股票市场,做起了投机生意,不料却血本无归,为避债这才拜帖于黄金荣门下,当时黄金荣已是叱咤上海滩的人物了,也还是硬冒了一个青帮大字辈的名分,可知大字辈在青帮中已是很高的辈分。
  秋瑾在绍兴所设大通学堂,大、通二字,恰与青帮辈分相合,不知是否与此有关。徐锡麟刺杀恩铭,为朝廷重犯,祸及秋瑾以及会党,一时血雨腥风,杀机重重;秋瑾死后,曝尸郊外,帮会会众,一时竟无人敢葬。文中所提及的徐自华为秋瑾闺中挚友,亦是南社成员,自华冒着天大的干系,趁夜色将秋瑾尸骨收敛,移葬于杭州西湖西泠之畔,为此曾遭清廷通缉,亦为时人赞为才女、烈女。当真是豪气不让须眉。徐自华为林北丽之姨母。
  林庚白系近代著名诗人,以才名加狂傲名高一时。曾做过孙中山国民政府办公厅秘书长,亦为南社成员,长林北丽近二十岁,与其父林寒碧皆为南社诗友。北丽出生后数日,林寒碧赴梁启超之约赴宴,途中因车祸殒命。
  庚白擅命理之学,曾准确预言当日许多名人的命运,命理学名著《滴天髓》就附有林庚白所批诸多名人的命理。庚白于命理之学深信不疑,抗战后期自料有难,执意避居香港,不料在街头偶遇日本宪兵,庚白欲趋而避之,反为日本宪兵起疑,喝令止步,庚白不听,疾走,被日军枪杀于街头,终也未能避祸,北丽亦受伤。文中所述亚子携北丽至桂林,正是庚白遇难之后的事。
  柳亚子亦为一时名士,南社骨干之一。后来因为与毛泽东曾有诗词唱和而广为人知。
  前贤风雅、刚烈,自不待言,非吾辈所能及。因缘际会,亲历历史,也自然沁蕴着一分沧桑、几分沉重。此手卷余得之甚喜,尊为文物。
  2002年左右,偶读南社史料,不意竟发现林北丽通讯地址,遂贸然致函问候,并告以有关手卷之事,并照录全文。未几,接先生回函,邀顺路时,至沪上田林寓所一晤。余欣然从命,后多有过从。又于先生处得知,庚白先生死后,北丽先生独居香港料难生存,遂回到国内,投靠亲友。陈诵雒亦一时名士,民初就学于浙江政法大学,曾任天津县法院院长、天津县县长,系民国初年天津著名的“城南诗社”的骨干之一,三七年京津沦陷,陈诵雒不肯附逆,辗转后方,曾任河南、四川、两广盐务局长专员等职。文中提及“司鹾桂林”语,即指此事。陈诵雒先生轻财率性,喜读书、好交游,无论宿儒文士、名流显达,亦或流亡大后方的青年,一概倾心相待,颇有声名。此卷写成后,为书画家张伯英激赏,并求走。有关陈诵雒先生,此后也未知下落,北丽先生亦颇为感慨。作为后辈,我曾提议将此卷奉还先生,北丽先生淡然曰,不必,还是一切随缘吧。余私忖,或因此卷事涉先生伤心事,不忍日日展读耳。观先生居所,壁上所悬乃弘一法师题赠其夫妇的诗句,亦有林庚白手札,皆旧日诗友所作。
  2006年秋,北丽先生仙逝于沪上,时年九十。先生曾有诗集《博丽轩诗草》行世,有才名。又闻,是年中秋节时,先生已感大限已到,着文怀沙等诗友作生挽诗数首。先生果是才女,又曾经沧海,心境早已不受生死所限,淡定豁达,令人感佩。
  秋瑾任教大通学堂之光绪三十三年,是为1907年,至今已逾百年矣。一纸手卷,钩沉风流人物;一段记述,跨越岁月沉浮。活着的死去的,竟与今日相连接,历史由是变得鲜活,今日由是变得厚重。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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