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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国古代有农学
中国古代是否有农学,这似乎是不成问题的;难道研究中国农学史或中国科学技术史,不就是以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农学存在为前提的吗?实际情况并不那么简单。因为自西方近代科学传入中国以来,中国古代是否有科学的问题已经争论了将近一个世纪;这一争论最近又在学术界重新展开。[1];认为中国古代没有科学的学者,当然也不会承认中国古代有农学。即使在认为中国古代有科学的学者中,中国古代的"农"是否有"学",也是存在不同看法的。如果中国古代不存在农业科学,那么人们所习称的"中国古代农学"或"中国传统农学",就只是农业技术的代名词而已。在当前的研究论著中,农业科学与农业技术浑然不分的情况比比皆是。
农学是中国古代自然科学中真正形成体系的少数几个学科之一。春秋战国时期即已出现农业生产和技术经验的专门著作--农书和以农业生产问题为主要研究对象的农家。农学和农家的出现,标志着在长期农业生产中所积累的农业科学技术知识已经脱离了散在的状态而系統化了。从战国到近代西方农业科学传人中国以前,中国尚存和已佚的农书估计达千种之多,内容涵盖了广义农业生产的各个方面。其卷帙之浩繁、内容之丰富、体裁之多样、流传之广远,在同时代的世界中是独一无二的。按照科学史这门学科的奠基者萨顿(G.Sarton,1884-1956)的定义,科学是"系統化了的实证知识";中国农书所反映的中国古代关于农业生产的知识体系是如此的博大和丰富,难道还称不上科学吗?
反对者可能会说:中国农书诚然繁多,但所记载的只是实用的技术知识,因此还是不能称之为科学。中国农书的内容可以用"技术"两个字一言以蔽之吗?不能。
兹以现存最早的一组农学论文--战国时代成书的《吕氏春秋》《上农》等四篇为例予以说明。这四篇中,《上农》是讲农业政策的,《任地》诸篇是讲科学技术的。《任地》以"后稷曰"开始,提出了当时农业生产中的十大问题(中心是如何把涝洼地改造为可耕良田,还有杂草防除,庄稼地通风透光,对农作物产量质量的要求等),以后各篇围绕着这些问题展开论述,其中的确广泛记述农业生产中的各项具体操作技术,如畎亩制农田的规格等,但也有不少论述属于统率技术的原则、原理。如《任地》说∶"凡耕之大方,力者欲柔,柔者欲力;息者欲劳,劳者欲息;棘者欲肥,肥者欲棘;急者欲缓,缓者欲急;湿者欲燥,燥者欲湿。"讲的是如何正确处理土壤中五对相互矛盾的性状的原则,其中蕴涵着土壤肥力诸性状可以相互转化的理论前提,已经超越具体的操作技术的范围了。同篇还提出"地可使肥,又可使棘",土壤肥力可变论表述得更为明确,其属于学理的范畴更加明显了。后来《氾胜之书》的"和土"理论和陈旉《农书》"地力常新壮"的命题,就是在这基础上提出来的。《审时》论述掌握农时的重要性时,对比了"得时之稼"和"失时之稼"的不同生产效果:等量的植株,产量不一样;等量的谷物,出米率不一样;等量的米粒,食用后对人体健康的作用不一样。这完全是对农业生产原理的一种论证,并不涉及具体的操作。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上农》等篇的这些理论、原理、原则不是散在的,而是以"天地人"的"三才"理论为核心串联起来:《上农》主要是讲如何调动、组织和管理农业劳动力,《任地》《辩土》主要讲土地利用,《审时》则主要讲天时掌握,而在土地利用和农时掌握中也体现了人的主导作用;四篇构成一个结构严密、相当完整的的知识体系。这是战国时代和战国以前农业生产经验长期积累的结晶,其理论之正确和论述之精彩,至今仍然令人赞叹。
我们赞成把科学和技术适当区分开来。传统的农业科学和农业技术是紧密相连的,但两者毕竟不能划等号。技术是具体的操作方法与技能,科学则是这种操作的原理和知识体系,并且是经过了总结并多见于文字记载的。有农业就有相应的农业技术,它已经有了近万年的,而农业科学知识体系即传统农学的形成距今还不到三千年。严复说过:"盖学与术异。学者,考自然之理,立必然之例。术者,据已知之理,求可成之功。学主知,术主行。"(《原富》序)这话讲得不错。用这种标准来衡量,决不能说《吕氏春秋·上农》等篇有"术"无"学",也决不能说中国古代农书有"术"无"学"。中国古代农书把"自在"形态的农业技术加以总结,对其机理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探索,把它提高到"自为"的形态,形成相当完整、而且不断丰富的知识体系,从而成为中国古代农学的主要载体。因而,说中国古代只有农业技术而无农业科学是不正确的。我国古代虽然没有建立在科学实验基础上的近代形态的农业科学,但已经形成了独具特色、自成体系的传统农业科学。[2];
二;中国传统农学发生发展的阶段性与中国农学史的分编
中国传统农学的形成和发展有其自身的规律。由于内在矛盾和外部关系的制约,传统农学在不同的时代需要解决不同的问题,它所包含的各个方面的发展或迟或速、或显或晦,从而显现出不同的面貌。我们可以根据这种情况划分农学史的不同发展阶段。农学史发展阶段的划分主要应该考虑哪些因素呢?
农学的发展不是孤立的,它受到生产、的制度及其发展状况、思想、各地区各经济文化交流等因素的影响和制约,这在本书的导论中已有阐述。在制约农学发展的诸因素中,农业生产的因素最为重要,是农学发展的基础。农学总是在解决农业生产新问题,总结农业生产新经验中向前发展的。各时期农业生产的基本问题和基本状况,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该时期农学的基本内容和基本面貌。因此,中国传统农学发展的阶段与中国古代农业发展的阶段有颇高的一致性。但传统农学是以农书为主要载体的,农业生产中的经验需要经过农书的总结,才能以农学的形态出现。而作为农学载体的农书的创作,又有其不同于一般生产发展的特殊规律。在古代条件下,表现为农书创作的农学总结一般是相对滞后的;也就是说,生产发展在前,农学总结在后。而且这种总结有赖于一定社会需要的催生或一定社会氛围的助产。所以农学总结,尤其是重要农书的创作与社会生产的发展往往并不同步。例如,《齐民要术》和《农桑辑要》、王桢《农书》不是出现在两汉、唐宋农业生产大发展的时代,而是出现在北朝和元初农业生产受到严重破坏而亟待恢复的时代。《吕氏春秋·上农》等四篇以沟洫农业有关的生产技术的总结为中心,但它的产生不是在沟洫农业最为盛行的西周春秋时代,而是在沟洫农业走向衰落的战国时代;因为这种总结只有在战国时代学术下移、百家争鸣的条件下才有可能问世。重要农书的产生,是一个长时期农业生产经验的总结,不但丰富了传统农学的内容,而且往往代表了农学发展的一个时代,从而成为农学发展阶段划分的重要因素和标帜。
为了凸显中国传统农学自身的发展规律及其呈现的阶段性,本书打破主要反映各种政治力量兴衰嬗代的王朝体系,按长时段把全书分为四编;这种分编与传统农学阶段性的划分是一致的。
第一编是"先秦时期农学"。先秦是中国农学萌芽和形成的时期。它包括两个阶段:从农业起源到春秋以前是农业科学知识积累和传统农学的酝酿阶段;春秋战国是中国传统农学的形成阶段。中国农业起源于距今一万年前后,在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广大地区逐渐形成以粮食种植为中心多种经营的农业生产结构,并在不同地区形成不同的农业经济文化类型,农业实践的深度和广度为世所罕见,为农学的形成和发展奠定了深厚的基础。中国农业发展到西周春秋时期,已经在沟洫农业的形态下出现了精耕细作农业技术的萌芽,但日益丰富的农业技术还没有获得全面的总结。从春秋中晚期到战国时代,以铁农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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