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7737 发表于 2018-8-17 19:50:13

2018绿萝姑娘在路上

  小推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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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宁从二楼楼梯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来,发现已经迟了。她的小推车已不知所终。望着城管远去的背影,甘宁叹了一口气。
  她重新上二楼把住处的门锁上,赌气地把钥匙狠狠扔进手里的钱袋―就因为取回这个钱袋,错过了拯救放在楼下小推车的机会。她在门边踱了几步,不得已,再次下楼。
  林跃之的“狗窝”跟她的住处只隔了3幢楼。城中村的好处在于,3幢楼的距离也不过15米,走路只需半分钟,让她没有踌躇和退缩的机会。
  “重做一辆小推车多少钱?”甘宁看了一眼穿着拖鞋蹲在门前吃面条的林跃之,然后把视线投往横巷尽头。枣红色的背心萧条地挂在林跃之干瘦而黑黝黝的身上,不是一般的丑。横巷尽头有一只米黄色的肥大土狗懒慵慵地趴在地上,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
  “一小时出货,100块!”不等林跃之回答,甘宁开口了。
  “一小时内赶货得200块,你又不是不知道市价。”林跃之吸溜着面条,笑嘻嘻地说。
  “一口价,120块。”甘宁不情愿地还价,“……反正都是老顾客了。”嗯,这是她这两个月以来被城管没收的第三辆小推车了。
  “里面有一辆现成的,一口价100块,给钱立刻拉走。”
  甘宁半信半疑地扯开他家的窗帘,仔细看了看,尖叫起来:“林跃之,你偷我的东西?!”没错,这是她半个月前被没收掉的第二辆小推车。“偷什么偷,100块。”林跃之麻利地放下碗,伸出手向甘宁要钱。
  不满的两件事
  卖玉米的刘阿姨把脸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听说,你那辆小推车是林跃之帮你从城管的后院偷出来的。”甘宁用布擦着花盆,装作没听见。就算真的是,他也只不过想无本生利而已。
  2017年的小城,除了“创文”,没有稀奇的事发生。创文,就是创建全国文明城市,这是目前国内城市综合类评比中的最高荣誉,也是最具价值的城市品牌,非常高大上。所以在小城里,三天两头交警查车、城管驱赶沿街小贩,满街的大屏幕天天滚动播放小城的身边好人和道德模范。
  ?τ诖次模?甘宁没有什么意见。她不满的只有简单的两件事。一是城管管得太严,不说她自己,刘阿姨、张大叔他们也越来越难生存了。二是林跃之这种流里流气的家伙竟然也是小城的“身边好人”之一,每天在街口大屏幕上不定时出现,闪瞎大伙的眼。
  甘宁卖的是盆栽,不常出摊,所以连同今天早上的,才一共被城管没收了3次。跟刘阿姨、张大叔、沈婆婆这些出长摊的人相比,3次实在是“湿湿碎”。“湿湿碎”是地道的粤语,意为“小事一桩”。
  湿湿碎……咦,这不就是林跃之的口头禅吗?我为什么要学他?!
  呀呸!
  末日
  林跃之跟甘宁年纪差不多,本地人。没见他有个正儿八经的职业,据说是靠着爹妈去世前给他留下的一幢房子吃房租。甘宁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人了。
  正想着,就见林跃之哼着那熟悉的歌调,趿拉着拖鞋走近。“老板,这盆菠萝多少钱?”他捧起最外面那一盆绿萝,大大咧咧地问。都养了一个月了,还“菠萝”!甘宁忽然心疼起上个月被他买走的那盆绿萝,主人连自己名字都记不住,估计现在已经死翘翘了。
  “100块。”甘宁面无表情地回答。“你怎么不去抢?”林跃之夸张地擦擦额头。“你还不是一样!”甘宁反唇相讥。绿萝似乎嗅出了两个人之间隐隐的火药味,借着太阳的势头垂了下来。
  “大家快走啊!”街口突然有人大喊。霎时间,各种锅碗瓢勺和篮子水桶的声音交错,每个小摊档竖着的广告小旗子像冲锋的士兵,迅速跟着人流消失在各个巷子拐角处。“不卖了不卖了,被抓到了什么都没了!”“待会儿,待会儿再出来,等我!”“哎,不收钱了?”“老板,还没有给我补零钱,别走……”一时间,整条街沸腾起来,各种声音冲撞在一起,像末日来临。
  “走啊!还愣啥?”甘宁回过神来,只见林跃之已经推着她的小推车跑出老远了。他回头一喊她,小推车就撞在墙脚上,绿萝骨碌碌滚了下来,“砰”,花盆碎掉。“别捡了,赶快走!”林跃之三下两下拐进了巷子,甘宁只好扔下花盆,捧着绿萝的树体跑步跟上。
  左转弯右转弯又右转弯接着左转弯。“用得着跑那么远吗?!”当甘宁追上他时,已经几乎没气了。
  客途秋恨
  “你睇斜阳照住个对双飞燕,独倚蓬窗思悄然。耳畔听得秋声桐叶落,又只见平桥衰柳锁寒烟……”香港电影《胭脂扣》里,如花和十二少在烟花柳巷里邂逅时,唱的便是南音名曲《客途秋恨》。
  林跃之停住,回头跟她说了些什么。甘宁没听清楚,也没打算听清,只是把食指放在嘴边,朝他轻轻“嘘”了一声。
  醉卧春风深巷里,晓寻香旆小桥东。甘宁在小城住了两个月,从没来过这个地方。她循声而往,最后在一座粉红色的3层小洋楼前停了下来。
  此刻,椰胡低缓,伴随着一把低沉浑厚却又沙哑的声线,不时用苦喉哭腔一声叹,抑扬跌宕,如泣如诉。她认得出,那就是地水南音。
  “喜欢这里?”一曲终,林跃之顽皮地用手中的小推车作前锋,用力撞开了虚掩着的小院铁门。与此同时,甘宁也像着了魔一样,伸出手同时大力推开了铁门。透过院子,甘宁看到外表洋气的屋内围坐着一群打扮朴素、拿着乐器的头发花白的长者,其中有七八位盲人。
  可她来来回回盯了三四遍,都没有见到她想见的人。只是,长者们见了他们,反而纷纷起身迎了过来。
  南音往事
  甘宁由爷爷奶奶抚养大。在她3岁的时候,她的父母遭遇车祸去世。
  地水南音是南音曲种中极具特色的一种。演唱者多为失明艺人,又称瞽师或瞽姬。“地水”本是卦名,因乡间一般的瞽者都操卜卦业,所以人们把卦名作为对盲者的别称,把由失明艺人演唱的南音称为“地水南音”。
  甘宁的爷爷是盲人,年轻时跟师父学过地水南音。甘宁小时候,喜欢听爷爷讲他年轻时作为一名瞽师跟着曲艺队走南闯北谋生的故事。当时在珠三角交通不便,水路小艇是最常见的交通工具。为了赶场,他们必须半夜两三点赶着上船。码头没有灯,即使有灯也看不见,由一两个明眼人领着七八个盲人,挨个排着队搭着肩,顺着窄长的船板一步步挪到船上,稍不留神就会连累所有人掉进水里……
  后来,到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港台流行曲大量涌入,冲淡了人们对粤曲南音的热情。地水南音渐渐湮灭在时代里,可南音里的怨、忆、苦,早已跟随着爷爷的腔调,深深印在甘宁的脑海里。
  两年前,甘宁的奶奶去世。爷爷忍受不住老来失伴的悲恸,在某个黄昏抱着他最爱的椰胡离家,不知所终。两年来,甘宁穿越了南方一个又一个城市去寻找爷爷。每到一个城市,她都会选择住在鱼龙混杂的城中村,在最接地气也最有人情味的集市做走鬼小摊贩,一边谋生,一边向来来往往的各式人流打听爷爷的消息。
  她固执地相信,她一定会在某个城市的某个街角重遇拉着椰胡唱着“我感怀身世不觉暗自凄然,那风筝,可叹?诎诓加扇恕钡囊?爷。
  绿萝
  甘宁告诉林跃之,种植绿萝要选择肥沃、疏松、排水性好的腐叶土,偏酸性的泥土最好。
  “哪里有偏酸性的腐叶土?”“就像小洋楼背后小花园的这种泥土。”“哦,我去拿。”认识那么久,甘宁和林跃之之间的对话,从没有过如此平和。只要你愿意深入一点点,就会更加了解一件事、一株植物、一只狗,或者一个人。
  横巷尽头那只米黄色的肥大土狗总是懒慵慵地趴在地上,并非因为它宿醉未醒,而是每一晚都为主人的屋子尽职尽责地警觉到天亮。
  深巷里那幢粉红色的3层小洋楼,本可以以极高的价格租给某企业做精品酒店,可它的主人林跃之,却以象征性的一块钱租给了附近一群无处消遣的残障长者,供他们设立一个互相照应的“根据地”。甘宁总是希望,她风烛残年的爷爷游荡在某地,也能遇见一些好人。像林跃之那样吊儿郎当,实则心地不坏的好人。
  这些是卖红薯的张大叔告诉甘宁的,林跃之之所以会出现在街口的大屏幕上,是因为他曾救过一个投河的妇人。不过林跃之嫌弃居委会把他最不帅的那张大头照送了上去,所以一直不屑提起。
  过去,甘宁在每个城市逗留的时间,很少会超过半年。看着那盆重新铺了泥土的绿萝,甘宁想,这一次,有可能例外。因为在找寻爷爷的道路上,她很可能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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